我太太幾次 podcast 聽下來，問說我是不是過得很不開心，一直在抱怨她。我沒有意識到我講的話在她耳裡聽起來的感受是有些負面的，我也不希望ㄉㄉ等等你們將來長大聽到我的紀錄，覺得爸爸對媽媽很不滿意，所以我應該澄清一下：我能娶到她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這不是什麼基於求生欲說出來的肉麻情話，而是我跟她從認識到現在第十二年，從認識到交往，從交往到結婚，特別是到有兩個小孩以後，每一天點點滴滴累積下來的切身感受。
一段婚姻要成功，就是說真的能讓人感到幸福，待在家人身邊覺得安全踏實，是需要非常大的運氣。很多婚姻只是撐著不離婚，或者說為了小孩忍讓著，「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因為婚姻是要跟一個生活習慣、價值觀、消費觀都不太一樣的人一起生活。
像我跟我太太的原生家庭就是非常不一樣的。從父母之間的相處、父母與子女的互動、生活中的禮貌規矩、家裡的氛圍、跟家人講話的語氣、日常生活習慣，幾乎我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找不出相同的地方，甚至連類似的地方都寥寥無幾。
基於差距這麼大的成長經歷，我們找出了能夠一起生活的節奏，一起努力去經營維持家裡氣氛和諧、不傷了皇城內的吉祥，這些說起來沒什麼，但只有結過婚的人才知道這中間點點滴滴的辛苦。
舉個簡單的例子，髒碗盤在水槽裡能放多久？我家跟她家的習慣都不一樣，那我們家的習慣又該如何定義？現在我們兩個都要上班，所以早餐吃完碗盤就先放著，我太太或我看誰有空誰清理，有時候會放到煮午飯的時候才清理。或者像我家跟她家從小就都是媽媽煮飯，但我如果還是要我太太煮飯，那就有點不切實際了。我們現在找出來的節奏就是我下午的時候會先把肉或魚先醃好，我或是我太太去接小孩，另一個把肉烤熟，炒菜煮飯，晚餐就搞定了。
不得不說在家工作真的是很讚，可以充分利用時間照顧到生活中的瑣碎事情。當然如果要去公司上班的話，我們肯定也是會找出另一種合作模式，只是時間上就沒那麼彈性。
這種合作模式我覺得是比較好的。像我媽時常會抱怨我爸都不理解她操持家務有多累，我爸也會抱怨我媽老是一直唸些家庭瑣事，不懂得他生意上的壓力。我跟我太太是合作，就比較能互相體諒、互相幫忙。
當然也不可能所有事情都合作，在我們必須分工的事情上，我們也會出現跟我爸媽一樣的情況，互相不諒解。
例如家裡的柴米油鹽、衣服棉被、小孩的玩具書籍這些比較細膩的東西是我太太處理。有時候我會覺得那只是一個玩具、或者說只是一件衣服，沒什麼，但我太太就會擔心說玩具弄壞了之後不好賣，或是ㄉㄉ等等很喜歡那件衣服，要是弄髒了洗不起來怎麼辦。
或者像我去年報稅的時候，我有先跟我太太說，我待在房間報，比較安靜，讓我太太在客廳帶小孩。但她隔一個小時就進會來問說「好了沒？」「怎麼還沒好？」「我帶得好累啊！」那時候因為股票轉帳戶造成報稅上的問題，我正在查該怎麼報，每次算到一半被她打斷，心情就有點煩躁。
我還蠻羨慕巴菲特的，聽說他只要進家裡的辦公室開始工作，他太太就絕對不會進去吵他。
這種互相無法體諒的情況是很正常的。英文有句俗諺很簡潔地說明這個道理。Out of sight, out of mind。這中文找不到合適的翻譯，說「眼不見為淨」，但又不太一樣，應該說是「你沒看到的，你就不會放在心上」。雙方在做的事情不一樣，心裡面重視的事情自然也不一樣。
其實我太太也不是真的想要進來打擾我，而是她不理解我在做什麼，即便我當時跟她說了，她其實沒真的在聽，她腦袋裡想的還是帶小孩。
所以我目前還是讓我跟我太太能夠合作的事情盡量合作，不能合作的事情就多溝通，盡可能讓雙方 on the same page。我覺得這對我們相處幫助很大，跟我們結婚前幾年比起來，現在少了很多衝突。
只是合作模式也不是那麼容易。我們就有朋友夫妻雖然是合作，但是他們會去紀錄說誰做了哪件家事，先生說這樣以後如果要為誰做得多、誰做得少吵架，那他們就有依據。
我不知道該說是他太天真了，還是那招真的對他們夫妻有幫助。反正根據我身邊的例子，從我外婆跟我外公吵架、到我媽跟我爸、我大嫂跟我哥、我太太跟我，女人吵架就從來沒有講過道理的。
我看過一個笑話，太太跟先生說：「我們約定好一個關鍵字，橡皮擦，下次我們如果吵架，就講『橡皮擦』，雙方就要冷靜下來。」先生說好。然後某天他們吵架了，先生覺得現場氣氛太緊張，就說「橡皮擦」，結果太太回了一句「像你媽！」
這笑話很真實。男生通常會覺得雙方吵完後，達成協議，那以後就是照著協議走。但女生根本不在意她跟你達成什麼協議，她只會記得吵架。所以我那朋友如果想拿著那張「家務記錄表」去跟他太太講道理，那他就已經先輸了一半，因為他講道理，太太不講道理。就像出社會後，你會發現你會輸給一些不要臉的同事，因為你要臉，他不要臉，所以你就已經輸一半了。
夫妻相處其實沒辦法講道理的，在雙方都有貢獻的情況下，紀錄誰做得多誰做得少也沒有太大意義。我跟我太太很幸運有找出一個運作順利的合作模式，不能說百分之百，但至少百分之八、九十是順利的。我們在這之中也碰到很多難關。
第一道難關是心態調整：「你得相信你的隊友已經盡可能做到他能做到的了。」當夫妻中有一人在做家務時，看到另一人在刷手機看小紅書，你要想說：她可能很累，需要休息。就算不是這樣，你也只能這樣想。否則很容易變成說在做事的人會指責在休息的人，那家裡氣氛就會很糟。
我以前高中同學會的時候聽過一個已婚的同學抱怨，他剛打掃完家裡，想說打個電動，他老婆午覺睡醒起來準備晚餐，看到他在打電動，就會罵說他怎麼都不做事。他說他打掃了家裡，他老婆就會說他打掃得不乾淨。所以他們後來就很順利地離婚了。
我們這點也是磨合了很久。以前我只要看到我太太在做家務，我就要開始準備裝忙，否則她就會開始指揮我做事情。現在這樣的情形已經少很多了。
第二道難關是：「要學會在不造成負面情緒的情況下做家務。」如果我今天不想煮飯，那就我太太煮，如果她也不想煮，那就點外賣。如果她不想摺衣服，那就我摺，如果我也不想摺，那就放在那邊直接拿起來穿，或是找個時間一起邊聊天邊摺。
廣泛地說就是如果做一件家務，讓你感覺自己犧牲委屈，那就先別做，等心情好點再來做，或是換個方式、換個人做。
過不了這關的是我自己，我調適了很久。特別是ㄉㄉ一歲之前的那段時間，我太太工作很忙，每天早上吃完早餐就進房間開始工作，到晚上洗澡睡覺，中間午餐晚餐都是我給她送進去。我那時候一邊工作一邊帶ㄉㄉ，雖然盡量不表露出負面情緒，但難免會給她臉色。因為那時心裡其實很不平衡，會覺得說：你不是小孩子，在家裡面只要認真讀書就好，其他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你現在是太太、是媽媽，每個身份都有相對應的責任要兼顧。
我後來發現說自己這種失衡心態越來越嚴重，會開始對我太太講話不客氣，我太太那時候可能也有點內疚，被我嗆的時候就默默不說話。可是我嗆她，我也並沒有覺得比較好過一點，只是讓整個家庭氣氛變得很糟，所以我那時候也是不斷自我調整。
不過不管怎麼調整，最重要的關鍵還是在於最後我太太有做出改變，她從上一份工作離職了。雖然她離職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跟同事處不來。不過總之結果是往好的方向發展，原因就無所謂了。
第三道難關是：「夫妻間的談話要盡量就事論事」。舉個例子，有次我打球回來，看到我太太在炒菜，我就問她有沒有煮白飯，我太太一下子就炸了：「你在外面玩，我家裡這麼忙，剛剛才洗完衣服，哪有時間煮白飯？！」我當下就被噴得一臉矇逼，我只是問你有沒有煮白飯，你可以回答我「有」或是「沒有，吃麵」，你劈頭蓋臉罵我一頓，是不是有毛病？
類似情況發生過好幾次，最近一次是有天早上在準備ㄉㄉ便當的時候，才發現前一天便當盒忘了洗便當盒，我就拿出來洗。我沒印象我當時有說什麼，但我可能順口說了句「便當盒沒洗」之類的，反正我太太就突然炸了：「你要先拿出來啊！你前一天晚上不拿出來放在這裡，我怎麼會記得！」
我們還在交往，或是剛結婚的時候，我一開始會直接頂回去，然後兩個人就吵起來。相處久了以後，我知道這跟她成長的家庭氛圍有關，她本能反應會有很強的防禦心理，所以近幾年碰到這情況，我通常會克制自己，先閉嘴，不要讓事態升級。通常她發完脾氣，很快也會發現自己反應過度了，會來道歉。
我說我娶到我太太很幸運的點在於，面對這些難關，我太太都願意做出改變。不是一、兩個月內作出改變，而是長時間來看，十年前、五年前的她跟現在的她比起來改變了很多。這是很困難的，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能讓我太太有所改變，也算得上是做出了移山倒海的創舉。
我丈人有幾次在跟我聊天的時候，也會感嘆說我太太跟我在一起改變了很多，所以這應該不是我的幻想文啦。
當然夫妻生活的難關還很多，比如生活習慣的差異。我從小到大在家拖地都是用那種很簡單的拖把，把一大束棉繩綁在一根棍子上的那種。拖髒了就在水桶裡面洗一洗，用手擰一擰繼續拖。但是我太太不喜歡那種拖把，覺得比較髒。這種乾淨與否就單純是認知差異，不管我用那種拖把拖幾遍，她都會覺得髒。所以我們現在家裡是用高科技拖把，要裝電池的，拖把杆子前面裝一罐消毒液，然後握把上有個按鈕，按一下就會「滋」地噴出一些消毒液。我會覺得這太 overkill，但是即便是這種很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習慣，既然兩人組成家庭，我們就需要互相配合。
我不曉得我太太對於我們之間相處、磨合到現在這個狀態的過程是怎樣看的，我純粹說我的看法。
我覺得「信任」是渡過所有難關的基礎。這一點我們溝通過好幾次，我說我們是發過誓的。納結婚狀，結夫妻誼，死生相託，吉凶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扶。所以家裡事情出差錯了，我一定不會怪東怪西怪到你身上，當我問你什麼的時候，我真的就是不知道，絕不是在責問你，請你相信這一點。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如果看到家裡什麼事情不如預期，也不要怪到我身上。你可以跟我商量，或是自己去改變它，但指責我、要我去做一件事，只會讓兩人關係變糟。
我太太聽到這裡可能會覺得奇怪，怎麼結婚被我講得像結拜一樣，就差沒在婚禮上斬雞頭燒黃紙了。但這算是我的成長環境給予我的認知吧。對待婚姻，我會覺得承諾大於愛情。既然說要共度一生，那就要想辦法做到。我太太的想法應該跟我很不一樣，可能愛情的佔比更高。
ㄉㄉ等等將來找男朋友的話，對，我希望你們是找男朋友，你們長大以後別他媽跟我扯什麼政治正確的屁話，我就是希望你們找男朋友。你們找男朋友的話，我會覺得只要是個正常男生，不是心懷不軌或是心理變態之類的，都可以交往看看，別弄出小孩就好。但如果說要結婚的話，我會覺得最好避開追求愛情的男人。因為你們結婚以後，隨著地久天長，愛情會變為親情。而愛情只會在新的異性身上萌芽，這是人的動物本能、賀爾蒙分泌決定的，超出了理性的範疇。人生這麼長，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認識新的女生，然後被吸引到，去追求美好愛情了。
不過這終究是機率問題，其實算起來，我認識的同學朋友裡面，離婚的、有小三的、太太知道先生有小三的、太太不知道先生有小三的、先生戴綠帽的、先生不知道自己戴著綠帽的，這些組合都有。結婚風險真的很大，你們將來要結婚，我也只能多燒香多拜拜媽祖，祈求你們跟另一半會一起努力去經營家庭，祈求你們的努力會有結果。
只是拜歸拜，家務事大概也不是神明的法力能改變的。
扯遠了，拉回來，我前面說的都只是關於我和我太太之間的相處磨合。但夫妻相處只佔了婚姻的一部分，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其他方面，包括原生家庭、金錢觀，還有小孩。
原生家庭對我們的影響相對來說比較小，因為我們是在美國，長輩都不在身邊。這有好有壞，好處是大部分的事情我跟我太太兩個人達成共識就可以了，壞處是什麼事情都得靠我們兩個自己。她有時候會怨嘆說如果她爸媽在，就可以把小孩丟給她爸媽帶，我們兩個出去玩。小孩生病了，也有爸媽可以幫忙照顧。日常生活也有爸媽會幫忙煮飯打掃。
我太太有幾個跟她同輩的親戚，堂妹、表哥之類的，在國內結了婚以後，他們爸媽還是天天來給他們打掃做飯。他們生完小孩以後，基本上也不用顧，小孩都是長輩在顧，然後還要請月嫂、育兒嫂。美國這邊是一個媽媽帶三、四個小孩，中國那邊是三、四個大人帶一個小孩。
我覺得我太太娘家那邊的親戚朋友，對於小孩的獨立性和生活能力都不是那麼重視，好啦應該可以說是完全不在意。相反地，他們更重視的是自己幫小孩做了多少事情。這可能也是一種 out of sight, out of mind 的心理表現。因為小孩獨立生活的狀態父母是看不到的，（不然就不是真的「獨立」了對吧？）所以父母也就不在意小孩是否獨立。
我知道我太太嘴上雖然說羨慕，但她並不想要過她同輩親戚那樣的生活。她現在自己工作、帶娃、煮飯、持家，獨立性和生活能力都強得多，她完全是站在鄙視鏈的頂點俯瞰她的同輩，那差得不只是一點半點。只是純粹靠我們兩人，有時候會讓她感到喘不過氣。上次我丈人住了十個月，我丈母娘住了半年，他們幫我們做很多家事，也會很主動幫忙帶小孩，我們的生活就輕鬆很多。
我也覺得他們來，讓ㄉㄉ等等多跟外公外婆相處挺好的。只是長期來說，我還是覺得我們一家四口的狀態比較好。
一來是因為我太太對她爸媽講話很 …. 直接，我怕ㄉㄉ等等學。我太太有時候會說她擔心她老是兇等等，要是以後老了，等等也對她兇怎麼辦。我都會跟她說，小孩怎麼對待我們，其實主要來自於我們怎麼對待我們的父母，而不是我們怎麼對待小孩。我太太也知道她有時候對她爸媽太兇，但三十多年的習慣，也不太可能說改就改。而且這種改變需要雙方共同努力，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二來是因為我覺得作為父母，我們有必要培養小孩的獨立性和生活能力，需要在日常生活中作為榜樣，做給他們看，進一步帶著他們一起做。我丈人和丈母娘會幫我們做很多事情，短期來幾個月是讓我們很輕鬆，但長期來看的話，不利於我們作為父母給小孩當榜樣。
我太太娘家算是跟我們交集比較多的。我丈人丈母娘來跟我們生活的時間也比較長。我這邊的家人就只有剛買房子的時候來住過兩個禮拜，之後就沒有再來。
我太太有提過好幾次，讓我邀請我爸媽來美國，我也有問，但我知道他們來的機率很小。一來是美國生活實在無聊，他們在台灣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來美國只能家裡蹲，他們不想過那種只有陪孫的生活。二來是他們知道來了我會更累，我爸媽他們來美國不會幫我們做家事，而是我們要煮飯給他們吃，他們也不會幫我們帶小孩，更多的只是玩孫，所以我們會多兩個老人需要照顧。
這不是說我爸媽對我不好，而是我們家會有一種對於責任邊界的認知，「什麼事情該我做，什麼事情該你做」的邊界。我帶我太太回台灣，是我媽煮飯。他們來我們家，就是我們煮飯。
或者像上次我自己帶ㄉㄉ回台灣，我去台北找同學和當兵的朋友吃飯，也都是帶著ㄉㄉ去。帶小孩是我的責任，他們作為阿公阿嬤，只負責玩孫。我需要幫忙的時候，我會問他們能不能幫忙帶幾個小時，但如果他們因為有事或是很累而拒絕，那我也不會很意外，就自己帶。
有點像工作的時候，你請同事幫忙，同事不幫是正常，幫了是好人，要記著，改天人家有需要自己也得幫忙。
這種責任邊界的認知是從小環境養成的。從小到大，我的事情，我爸媽從不會插手。我太太那邊的話，我能感覺出她成長環境中，很少有事情能夠從頭到尾自己做決定、自己承擔結果，總是會有人半路殺出來幫她。
所以這方面我跟我太太目前還沒有磨合成功。她會覺得為什麼我總是自己做，不叫她幫忙。我會覺得她為什麼總是不自己做，要叫我幫忙。
就像是一個一日三餐長大的人和一個一日四餐長大的人在一起，吃三餐的覺得另一個人為什麼總是多吃一餐，吃四餐的覺得另一個人為什麼總是少吃一餐。我們可能得找到一個「一日三餐半」的狀態，讓兩邊都不會覺得太奇怪。
責任邊界有個好處在於我比較好管教小孩，因為教小孩是我的責任，我爸媽不會介入。我太太就比較容易跟她媽媽起衝突，有時候我太太在教小孩規矩，她媽媽會在旁邊說沒關係、不要緊。那我太太就比較尷尬。不聽她媽媽的話嘛，好像沒有以身作則要小孩聽自己的話。要聽她媽媽的話嘛，小孩其實很精明，兩、三次後小孩就知道犯了錯找外婆就沒事。
只能說天下沒有只有好處的事情，爸媽來幫忙也是有代價的。
雖然我爸媽沒有來美國，但我太太每年回國都會安排在台灣停得久一點，大概三分之二時間在台灣，三分之一在蘇州。這點我蠻感謝我太太的，因為我完全沒有提過希望在台灣久一點，而且她其實在台灣比較累，不像去蘇州，我丈人丈母娘真的就是會願意完全接手帶小孩，讓我跟我太太出去玩或是看書玩手機。但是她還是每次都安排在台灣停留得久一些。揪感心。
我太太也是很努力想要融入我的原生家庭。只是有時候她的期望可能稍微高了點，所以會感覺有些失落，好像在我家很不受重視。不像在她家，可以享受到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
這我也沒辦法，因為我從小到大就不是在那樣的關愛中長大的，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說那無關乎重不重視。不過現在我們有兩個小孩以後，她自己切身感受到有一個小孩跟有兩個小孩的差別，她也就比較理解為什麼我爸媽對我的重視，不像她爸媽對她的重視那麼多。
其實結婚之前，我對我太太跟我原生家庭相處的期望是一個「相對客氣、保持禮數」的狀態。我還蠻感謝我太太她很努力地想要跟我爸媽親近一些，這完全是超出預期。
只是除了爸媽和我弟以外，我還有我哥。我哥跟我太太兩人個性很像，比較情緒化、對越親近的人講話就越直接，他們兩個只要待在一起多幾天，就是「關公戰秦瓊，鋼鞭砸鐵鐧」，就像ㄉㄉ看到我姪女一樣。
不過，我覺得我娶到我太太很幸運的點是，很多女生結婚後，會介入先生跟原本家庭兄弟姐妹間的往來，甚至我在我爸媽身上也看到類似情況。我太太雖然被我哥嗆了一次以後，看到他就倒彈，但是她不會介入我跟我哥之間的往來。我跟我哥帶家人一起回台灣的時候，她也都會維持著「相對客氣、保持禮數」的狀態。夫妻結婚多年以後，還能保持對於對方的尊重，包含對方的原生家庭、成長環境，我覺得這是很幸運的一件事。
婚姻中還有一個很常引起衝突的點是錢，因為這牽扯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我們非常幸運，沒有因為錢吵過架。我們在用錢上認知差異不大，有差異的地方，她也比較願意讓我主導。什麼樣的錢該花、花多少、怎麼花，她從交往到結婚到現在，都是比較願意聽我的，特別是大筆金額的支出。
我剛來灣區工作的時候，租的房子是一個月 $1500，是一九七幾年蓋的 rental property，一間房子裡面分五個 unit 可以出租，兩層樓，樓下停車、樓上住人，每個 unit 雖然不大，但是廚房客廳浴室房間應有盡有。
我太太剛從紐約搬過來的時候，就想去租近幾年新建的公寓，裡面有健身房或是游泳池的那種，那時候的價錢 one bedroom 大概一個月要 $2400，two bedroom $2800。她的想法是我們兩個都在賺錢，可以住得好一些。我的想法是每個月多一千塊的房租，就等於每個月都把一隻 iphone 丟進海裡。我們現在兩個人住這空間完全足夠，沒必要搬。
這就是一個標準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狀態，兩邊道理都通，只是我太太，當時還是女朋友，她選擇聽我的。
其實我那時候的房東對我真的不錯，知道我們多一個人住進來也不漲房租。甚至從我 14 年住進去到我們 18 年搬走，房租只漲過一次，從一千五漲到一千五百五，$50，真的是佛心來著。我太太就不用說了，我如果自己當房東大概也沒他那麼佛心，房租都趕不上通貨膨脹了，越住越便宜。
我那時候的想法是錢能省則省，趁著年輕累積資產，將來若是有什麼事，有足夠的資產，我就能做選擇。比如說如果將來我爸媽需要人照顧，我可以選擇提早退休回去陪伴他們。那時候還沒結婚，也沒想到小孩，現在有小孩以後，也會想說如果ㄉㄉ等等真的有要走體育那條路，需要我陪他們打球、訓練、比賽，我們有足夠的存款，就能做出比較多選擇。否則我們就只能工作，沒得選。
我覺得這種金錢上的認知有一部分是家庭背景塑造的，我爸媽他們做生意，不少朋友賺得比他們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倍，三十年前就已經是月入幾百萬上千萬的收入了，但是最後落得一場空。
當然除了家庭背景以外，人的性格才是構成消費觀的主要因素。我們三兄弟都是在同一個家庭成長起來，但是我哥就對錢沒什麼概念。他不會花大錢，但他容易把錢亂花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相對來說，我跟我弟就比較省。
我跟我太太在不一樣的環境長大，但是在用錢上，或者說得專業一點，在現金流的分配使用上，能夠達成共識，這需要極大的運氣。而且更幸運的是，有小孩以後，我們依然能夠達成共識。
很多人有了小孩以後，會很不理性地在小孩身上花錢。特別是只生一個小孩的父母，最容易陷入那種不理性的狀態。
我之前跟一個朋友聊到，他們之前有個寶寶，因為他們就一份薪水，他覺得 target 買個普通的汽車座椅就夠了，反正美國的汽車座椅都是通過檢驗的。可是他太太覺得某個牌子的旋轉汽車座椅是基本的，堅持要買好幾百塊的旋轉汽車座椅。
我覺得當對方直接說這東西是「基本的」，就像陽光、空氣、水一樣的時候，那就代表這件事很難商量了。因為對方基本上已經進入一個平行時空，那個時空裡面全世界就只有一種汽車座椅。除非你能練到「破碎虛空」的境界，不然你沒辦法把對方拉回到同一個時空。
關於小孩的事情很容易讓夫妻陷入衝突。自己的事情多少都能退讓，我的習慣可以改、我的嗜好可以改、我的價值觀可以容許一些出入，但是碰到孩子的事情，有時候父母雙方很難妥協，很容易把意見不同的另一方推向另一個極端。因為我很愛小孩，我覺得應該怎樣怎樣做才是對他好，你不同意，那你一定不愛小孩，你是要害了小孩。
比如說小孩教育，不管送公立或私立，父母只要能夠達成共識，就能少掉很多紛爭。這類的事情只要意見不一樣，就會有無窮無盡的爭吵。我大舅媽覺得兒子要送私立，但最後按我大舅的意思讓兒子唸了公立，還好他們兒子最後考上台大，不然我大舅媽絕對會覺得兒子一輩子就是被他爸毀掉的，就是因為他爸沒送私立。即便她理性知道唸私立並不保證考上好大學，只保證多花錢，但是她感性上會堅定地認為自己小孩只要唸了私立就會有非常不一樣的人生。
沒辦法，理性其實只占了我們生活選擇極小的一部分，人畢竟是感性的動物。我們對小孩放的感情是最重的，所以我們最容易聽從感性去為小孩做決定。
我們身邊有小孩的朋友有些也都到了面臨公立私立這個抉擇的階段。我有個朋友他們只有一個女兒，先生覺得送公立就好，但太太覺得要送私立，還說：「你不想給她最好的嗎？」
吵架起手式先給對方扣上一頂大帽子。Good job!
我會覺得「給她最好的」？那你給她錢啊！
因為出社會後就發現，人與人差距最大的地方不在於學歷，頂尖大學跟中階大學的差距其實沒那麼大，差距最大的是祖輩留下來的資產。我的父母成功地累積下一些資產，讓我可以想出國留學就出國。我在澳洲那年，澳幣比美金還貴，等到我第二年來美國了，美金又變得比澳幣還貴。留學兩年，光是匯率就讓我爸多花了幾十萬，但我爸媽從來沒說過什麼。後來買房，我爸也是二話不說匯了十萬美金來，幫我們出了將近一半的頭期款。
如果我爸媽在年輕的時候，為了供我上私立學校，把錢先花掉了，沒有累積下資產，那到我長大需要出國的時候，他們可能就沒辦法拿出那麼一大筆錢，我就得去拼獎學金的名額。就算能出國留學，我可能會揹上學貸，之後畢業工資得直接撥出一部分償還學貸。他們可能也沒辦法在房子頭期款之類的事情上給我太多幫助。
甚至他們自己因為沒有足夠資產退休，我爸媽極有可能現在六十多歲了還在工作。加上他們也要照顧自己的父母，這些年間也會不斷需要花錢看病、住院、請看護之類的，他們可能會一直生活在蠟燭兩頭燒的狀態。
我覺得這種窮忙是一種很糟的狀態，就是你很忙，賺得好像也不少，但沒存下什麼東西，然後每個月的開銷繼續逼迫著你一直忙下去，可能一直到退休年紀了，他們發現「退休」這個詞對他們來說意味著「失業」，他們還得找下一份工作來存錢養老。
所以我覺得我爸媽那樣挺好的，在我有需要的時候他們才給予幫助。我高三的時候發現自己化學一片空白，得從高一開始補起，我找補習班，他們幫我出補習費。我想出國唸書的時候，他們幫我學費、生活費。我想買房的時候，他們幫我出一些頭期款。
因為是我自己想要去做這些事，他們才出錢，所以他們的錢打水漂的機率比較低。
ㄉㄉ等等你們可能會覺得老爸怎麼一直在談錢錢錢，真是俗氣，但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不談錢的。我高中大學的時候談的是愛情和社會正義，我交的女朋友是雄女韻舞社的副社長，我跟同學談的是高雄美濃要蓋水庫對環境的破壞，未來想要當作家，要關心社會底層人，要振筆疾書，爲弱勢發聲，要參與政治，改變社會不公。
但是隨著自己慢慢社會化，我關心的範圍越來越小。我還是會去看一些書、一些紀錄片，關心不同的社會階層。幾年前看過一個中國社會記者寫的一篇報導，一個年輕人，為了賺錢去一間石料廠工作，結果做沒多久就得了塵肺病，他的家人為了醫病散盡家財，最終錢花光了，病也沒醫好，他的生命就只能靠一桶桶像瓦斯罐那麼大的氧氣罐維持著。記者為他拍照的時候，他躺在家裡的炕上，家徒四壁，連台電視機都沒有。他們家已經沒錢了，能當的家俱都當光了，能借來的錢也都借完了，他吸著最後一罐氧氣。他的生命就是到那罐氧氣結束的時候。而他的父母給唯一的兒子辦完喪事後，還有一大筆債要還。
這些故事還是讓我很悲傷，但說真的，我已經不像年輕時的我那麼在意了，我更在意我建立起來的這個小家。
可能我以前能夠去關心那些離我生活有段距離的東西，是因為我不需要在意我的生活是怎麼來的，我的父母會給我學費、生活費，我不需要賺錢來支撐起身邊家人的生活。當我自己成家以後，這個家就變成我最重要的事了。
特別是有小孩以後，比起某個遠方生命垂危的可憐人，我更關心寶寶為什麼哭鬧，是不是因為有哪裡不舒服。我知道嬰幼兒感冒、腸絞痛、紅屁股之類的，在其他那些真正需要醫療而又得不到醫療的人眼裡，根本就不是什麼病，但我也變得 out of sight, out of mind 了。
說回主題，我跟我太太在小孩教育上，一開始是有分歧的，特別是我太太小紅書看得越多，分歧就越大。我太太的小紅書真的是一個各路神仙家長展示各種神奇卷法的地方，有家長帶著小孩考了十二間私立幼稚園，比我考大學還拼。還有各間私立學校大比拼，各種表格羅列出每間學校的優缺點，包括從 K 一路到高中、直到大學上常青藤的人數。
當然，網路生態嘛，本來就是違反常理的人事物比較容易受到注意，只是我真的覺得小紅書是個社會反指標。還好，我和我太太聊過很多次後，她能理解並同意我的作法。我真的覺得在小孩的教育上能夠達成共識，這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一件事。
我相信大部分的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我也覺得「給小孩最好的」沒有錯，但問題在於什麼是「最好的」？
Lebron James 的兒子從出生就有著最好的資源，教練、體能訓練師、心理醫師，還有他爸掏心掏肺的經驗分享和戰術指導，但是他兒子終究成為不了 Lebron。不說 Lebron，就說我們自己，如果為了小孩好，幫小孩把所有家事都做好，小孩並不會真的就變得比較好，對吧？
人只會對自己被給予的一切習以為常。從小就給小孩最好的，那小孩只會對好東西習以為常，有天小孩長大了，想要走自己的路了，他還會覺得你給的那些都不好，他想要的不是那些。
我會給ㄉㄉ等等的就是一個基本開局，該上學的時候上學、該寫功課時候寫功課、該做家事的時候做家事，其他的就是她們自己的時間，讓她們自己運用，即便她們只是在發呆，那也是她們的選擇。
我會嘗試投入一些時間和精力，例如帶著她們練網球、練游泳，會在這方面 push 她們到某種程度，就像我爸小時候 push 我們那樣，但我不會強求她們參加比賽。我會關心她們的課業，不會像我爸有時連我唸幾年級都不知道，但我不會介入太多，例如要她們考幾分、考幾名、學奧數之類的。我會帶著她們去圖書館，就在那裡泡著，我自己可能在那邊工作，讓她們自己去找感興趣的書看。在我認為該做的事情上，我可能會有點嚴厲、有點難商量，但我也會在她們把事情做完以後，任由她們自己去玩耍。我會給她們時間看電視、打電動，班上同學們在聊的東西，她們也能聊得上來，不會被當成什麼都不知道的小白。我會跟她們多聊聊家裡的事、社會上的事，讓她們慢慢地知道生活中各種發生的大小事。
這些都只是大致的想法，實際情況肯定會有一段落差，就到時候看情況再調整。大方向來說，我覺得我能給小孩最好的，就是空間和時間，留給小孩去追求某些事物的動力，讓她們享受努力成果的成就感，也讓她們體驗求而不得的挫敗感。只有在小孩尋求幫助的時候，才適度地給予一點幫助。一點點就夠了，幫太多，反而就讓小孩失去動力了。
說得簡單，但要做到很難，特別是在矽谷這種匯集了全世界各路卷王的地方，很多父母都是一路走來學業頂尖的人才，自然而然會把自己的成功路徑套在小孩身上：「我是卷出來的，卷能成功，所以小孩也得卷才會成功。」就像我爸以前一直勸我做生意一樣。
可是大家很容易這種成功路徑其實依賴於當時的環境背景。我有個朋友，他有個小十二歲的弟弟，前兩年來美國唸研究所，我朋友就建議他弟弟從原本主修的硬體轉軟體，因為軟體薪水比較高，也比較好找工作。結果這兩年風雲變色，軟體業紛紛在裁員砍成本，Google + Microsoft 兩家就裁了六萬人，畢業生新鮮人的招募名額也變得很少很少。反倒是硬體隨著 AI 浪潮一路高歌猛進。
我們自己在軟體業，未來一、兩年的事情自己也看不準，甚至不曉得下一波裁員會不會裁到自己。所以我覺得用我短淺的目光來替小孩安排人生，害到他的機率遠遠高於幫到他。
說真的，我們這一代的父母虎爸虎媽的數量絕對會比我們上一代多好幾倍。以前的父母只需要跟班上同學、同校同學比，現在網路時代，父母很容易就會把小孩跟全網路上的小孩比，然後變得無比焦慮。
我們有個朋友是單親媽媽，只有週末才能見她女兒，但是即便見女兒的時間這麼少，她也沒有把時間花在跟女兒相處互動、培養感情，而是帶著女兒到處跑才藝班，週六學跳舞、游泳、騎馬，週日再跑三個班。
這種家長不在少數，小孩的奧數班、象棋班、邏輯思維班、這個班那個班，生活時間都被填得滿滿的，一點自己的時間都沒有。家長做這些與其說是為了孩子，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為了滿足一種「因為其他家長都在做些什麼，所以自己也得做點什麼」的心態。
這種從眾心理是很正常的，所以我們作為父母，更加得時時提醒自己，不要盲目從眾，不要用外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的小孩。好比說打網球，有些父母看待自己小孩打球跟外人看的角度是一樣的，就是看小孩的比賽名次，但我覺得作為父母，需要看的不是小孩打得有多好、打到第幾名，而是她輸球以後，是不是還會持續練習改進，就算連續輸好幾場，她是不是會繼續拿起球拍，我覺得那才是父母要看的。就算她們練球到最後沒有什麼成績，那也無所謂。我希望我拿起球拍約她們去打球的時候，她們會跟我一起去抽抽球、打打單打，那就夠了。
我很幸運能夠娶到我太太，是因為在教養ㄉㄉ等等這一方面，我知道她對她們有多在意，而且她原本的想法是跟我有很大差異的，但她目前基本上是完全相信我的選擇，並且讓我主導。無論ㄉㄉ等等教得怎樣，至少我們不會在小孩面前吵架，我覺得這就是最最最幸運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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